那一年我歷經網路霸凌 轉折,開啟新生命

光點系列2-1

我所看到的世界只有八分之一,視力曾是我最衝擊的綑綁,如今竟是推我向前最大的臂膀。蛻變的過程辛酸卻也襯托出生命的力量”

~~ 視覺障礙藝術家 林芳語 25歲

二十歲那年因為一場網路霸凌,我成了一名重度視覺障礙者。

2016年,當時還是大學生的我認養了兩隻流浪狗,其中一隻不幸過世,被鄰居學長誤以為虐狗,他在網路上對我狂罵引來愛狗人士跟著群情激憤,我的狗死了,我沒有證據反駁。網路效應病毒式地傳播,從一萬多人的地方社群轉到Dcard,許多不認識我的人對我妖魔化。

“兒福聯盟「2021台灣兒少網路社交焦慮與網路霸凌經驗調查」,發現21.1%的兒少曾遭網路霸凌,但遭霸凌的兒少中僅有22.4%告訴師長。”

當時我已經是大學生,認為可以自己處理,而且藝人楊又穎不堪網路霸凌而輕生事件發生不久,一條人命的死亡難道喚不醒那些匿名攻擊的人不能隨意污衊人嗎?我以為澄清後污言穢語就會停止,卻沒料到事情愈演愈烈,當記者找到學校,老師出面了解時,也無力停止這場風波。

對觀眾來說只是一天壽命的社會新聞,我的世界卻崩塌了!個資電話被po上各種社群臉書,長達一個多月鋪天蓋地的網路霸凌,陸續在現實世界中發酵,走在校園裡會被人指著鼻子罵,原本擔任班級公關的我,一下子變得沒有朋友敢靠近,甚至還有人到我打工的地方打聽謾罵。

“調查發現,不願意告訴家長或老師的原因為「講了也沒用」、「怕越處理越糟」、「認為自己可以解決」、「怕被報復或被排擠」及「怕家人擔心」;而遭網路霸凌的兒少中多數會「感到生氣憤怒」、「覺得傷心沮喪」、「覺得慌張焦慮」”

有一天我又哭到睡著,醒來突然發現我的雙眼完全看不見,一片白茫茫,拿著電話亂按,「我看不到了,趕快救我」!就這樣,我被同學送到醫院,因為突發性的青光眼,眼壓太高,開刀有難度,輾轉轉了三家醫院,終於有醫師願意幫我開刀。從完全看不見,救回8%的視神經。

從此,我的世界變了,變得只剩八分之一的視野,而且這僅存的八分之一是模糊的。

手術後我再也沒有哭,抽離了情緒,我不去想從小立志當畫家的夢,在分辨不清顏色後如何圓夢?也不想,20歲的青春接下來該怎麼走?我默然地聽家人哭泣的聲音。

直到姊姊說,等她40歲不用再費心照顧孩子時願意把一顆眼睛給我,這句話如一道暖流灌進我心裡,雖然「以眼換眼」是不可能的事,但突然覺得有人願意跟我一起承擔,彷彿在我的黑暗世界裡點亮了一道光,在被網路霸凌時,從來都是自己孤零零地對抗,「陪伴、一起承擔」是我多麼期盼的!

我開始練習打坐靜心,生命中的貴人陸續出現,兩個好同學陪我回到學校,一開始我害怕拿手杖,怕被取笑,因此我曾摔進水溝。即使這麼難堪,很多聲音還是繼續霸凌,有人說我假裝、博取同情,有人罵我活該得到報應,我的好友帶著我一一回擊,這時候反而刺激我開始思考,我必須為同被霸凌的人挺身而出,做一個反霸凌的生命講師。

 

圖/林芳語舉辦反霸凌繪畫比賽,其中一名參賽選手羅子淳作品

在網路世界中,我的澄清被情緒性攻擊淹沒,於是我選擇走上法院,一開始po文霸凌我的學長最後依妨害名譽、加重誹謗罪被判刑三個月。算是告別了這場人生的轉折點吧!我得繼續前進。

為了不讓爸媽擔心,也想證明自己可以做很多事,畢業後我獨自到台北,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到自立生活,經歷了看不見找不到回家的路,五百元度過一個禮拜,走路常撞到人形立牌的艱困日子,為了生活跌倒了還是得重新站起來,好幾次我都好想告訴爸媽..我想回家了。但我沒有勇氣,說坦白了,是家人給我的愛太多,而我也想要還給他們原本該有的寧靜生活。

面對黑暗我從恐懼、接受到面對自我,種種的挑戰就像遊戲闖關,只有克服恐懼才能戰勝內心的大魔王!

 

圖/林芳語剛到台北時的畫作,8分之一的世界繪本系列/台北你好!

 

我一開始找身障工作機會,當時只想:「我是身障,還可以做什麼?」後來主管點醒我,鼓勵我和一般人去競爭,「想做什麼,直接去做」,於是我離職,設定目標:我要當演講者、畫家和歌手!

 

圖/林芳語經常受邀到學校演講生命教育及反霸凌的議題

 

說真的,所有人聽到我的目標時都勸我別做夢了。但是沒有資源,我可以開發,列下清單一一打電話拜訪;每天畫一幅畫,並且建檔,開始經營自己的粉專;我大方地告訴大家我是畫家,有一天運動中心的執行長聽到,邀請我到中心去辦畫展,開啟了我人生的第一個畫展。慢慢地,生命教育的演講邀約愈來愈多,每次演講完,我就唱兩首歌,結果,開始有公司、機構邀請我演唱,就這樣一步步地達成目標。

 

圖/林芳語從畫家、演講到成為歌手,不受限於視力障礙,活出精彩人生

 

因為重度青光眼有色弱的問題,我仍然分不清相近色,比如紅色與橘色的差別,作畫時的確曾困擾過,一開始我做標記,後來就隨性用我的眼光來作畫,我的畫作漸漸走向超級繽紛的路線,很意外地,大家覺得好看,成為我畫作的特色。而這樣的轉折,是在我接納缺點並且試著欣賞它時,它反而豐富了我的生命。

 

圖/繽紛的畫風來自於視力無法分辨相近色,卻也因此畫出她的獨特風格

過去,視力是我最大的障礙,如今卻是推我向前最大的臂膀,我成立了盲人菲妮頻道,用開心有趣的方式介紹我的生活,把蛻變的過程分享給人,希望可以陪伴所有深陷徬徨的人走出生命的無常。

口述、照片提供:林芳語 / 文稿整理:林季霏

林芳語背景

-2021全國身心障礙游泳錦標賽會長盃S12級50自由式冠軍

-2021周大觀文教基金會全球熱愛生命獎章得主

-金車文教基金會生命教育講師

-台北市教育局生命鬥士特聘講師

-菲視覺藝術團隊 執行長

圖/林芳語的畫作經常出現太陽,一如她的樂觀溫暖人心